“过去一个月，我们几乎抛售了30%的垃圾债(信用评级低于B的美国公司债)，因为基金投资委员会担心它会成为美国经济增速放缓与利率持续上涨共振下的新牺牲品。”一位美国对冲基金经理张刚告诉记者。

记者发现，这并非个案。10月美股大幅动荡下跌以来，越来越多机构投资者正蜂拥撤离垃圾债市场。

“近期每周从债券ETF流出的资金达到40-50亿美元，这在上半年从未出现过。”Exencial Wealth Advisors首席投资官Tim Courtney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透露。

有着新债王之称的知名对冲基金经理Jeffrey Gundlach坦言，考虑到当前美国企业融资杠杆水平与美联储加息预期，美国垃圾债与国债的收益率之差将大幅扩大，由此导致垃圾债投资风险飙升。当前垃圾债价格下跌仅仅是开始，当下一轮美国经济衰退期来临时，美国垃圾债市场将变得更加糟糕，甚至可能将“崩盘”。

在多位华尔街金融机构债券分析师看来，Jeffrey Gundlach的“崩盘论”并非危言耸听。尽管2019年美国经济持续增长会令美国垃圾债违约率依然保持在低位，但随着市场普遍认为2020年美国经济增速出现明显放缓，拖累大量信用评级在BBB的美国公司债沦为垃圾债，整个美国企业债市场将面临一轮更大的估值泡沫破裂行情。

“当前我们之所以迅速减仓垃圾债，也是出于未雨绸缪的考量。就像没人能预测到10月中旬美股高估值泡沫破裂般，谁也不知道美国公司债何时会经历崩盘。”张刚指出。何况，美股大幅下跌，往往是众多美国企业债券信用评级被下调的先行指标。

垃圾债的“至暗时刻”

去年底，美国高收益垃圾债一度成为资本市场的“宠儿”。一方面美国经济强劲增长令低信用评级公司兑付违约率持续降至历史低点，呈现较高的投资安全性，另一方面这类债券收益率较美国国债高出不少，令大量机构投资者趋之若鹜。

其中不少激进的对冲基金采取4-6倍融资杠杆投资高收益垃圾债，博取15%-20%的年化收益。

“即便今年美联储持续加息令债券价格持续下跌，也难以改变他们对垃圾债的追捧热情。”张刚透露。2月以来，持有高信用评级公司债的投资机构亏损逾3.8%，反而投资垃圾债的投资者仅仅损失了0.3%，因为大量机构迅速抄底垃圾债提振了垃圾债价格。

“这也令对冲基金认为只要垃圾债价格持续坚挺，他们就能坐享高额利息收入。”他直言。但随着10月中旬美股剧烈动荡下跌引发美国经济增速放缓担忧，整个垃圾债市场投资情绪迅速转变。

彭博巴克莱美国垃圾债指数显示，自10月1日以来，美国垃圾债收益率累计升幅超过100个基点，目前达到约7.2%，为2016年6月以来新高，这意味着10月垃圾债价格大幅下跌逾1.8%。

其中，信用评级CCC的垃圾债价格跌幅最大，其平均收益率暴涨200个基点，至10.8%附近。

究其原因，一是对冲基金担心美联储加息导致低信用评级公司融资难度日益增加，无法通过借新还旧兑付以前的债券本息，二是美国经济增速放缓将大幅压低这些企业的业务需求量，导致企业经营压力增大，相应的违约风险随之上涨。

“这也是引发对冲基金纷纷大举抛售垃圾债离场的根本原因。”Tim Courtney认为。

张刚透露，与10月前垃圾债受追捧行情形成鲜明反差的是，近日垃圾债收益率不断飙升(价格下跌)竟然没能吸引抄底盘入场，显示多数机构投资者已达成“默契”——美国经济增速放缓与利率持续走高将重创垃圾债市场，具体表现在越来越多高信用评级公司债将沦为垃圾债，引发垃圾债价格进一步大幅下跌。

德意志银行最新发布的报告指出，在美国6.4万亿美元投资级公司债里，约60%属于投资级别最低档BBB的债券，在利率持续上涨导致低信用评级公司再融资难度骤增的情况下，这些濒临垃圾债的公司债将成为下一个“火药桶”。尤其是在美国经济衰退的极端情况下，约2600亿美元BBB公司债将沦为垃圾债，导致整个资本市场对公司债投资信心大跌，出现更大的垃圾债恐慌性抛售潮涌。

美国橡树资本CEO Jay Wintrob此前警告称，随着利率上升持续给低信用评级公司带来再融资压力，预计陷入困境的垃圾债规模可能高达1万亿美元。

“这与我们近日市场调研发现相吻合。”张刚表示。当前全球贸易摩擦正导致很多美国公司面临更高的成本上涨压力，加之市场需求回落，他们未来业务利润与现金流能否兑付垃圾债本金利息，变数正越来越大;何况，很多美国银行正收紧对低信用评级公司的新债发行融资与信贷服务门槛，导致他们借新还旧难度不断提高。

“是时候撤离了，这场垃圾债的投资盛宴已经临近结束时刻。”他直言。

抛售避险

随着垃圾债投资风险日益显现，对冲基金抛售垃圾债的力度也持续加强。

一位美国债券型对冲基金经理告诉记者，过去一个月他们也削减了逾30%垃圾债头寸。

“尤其是美国电信类公司垃圾债，正成为众多对冲基金的弃儿。”他透露，究其原因，当前美国BBB公司债与垃圾债最大发行者就是大型电信公司，发债募资规模分别高达3000亿美元与1万亿美元。一旦经济增速放缓导致电信业务收入下滑，这些企业可能没有足够现金流收入支付如此庞大的债券本息兑付金。

记者多方了解到，甚至部分对冲基金已经在过去三周内清空了电信行业BBB公司债，原因是他们担心这些公司债信用评级被下调导致债券价格大跌，自己蒙受不小损失。

Tim Courtney认为，对冲基金之所以如此“谨小慎微”，主要是受到10月垃圾债价格大跌冲击。过去10年期间，每逢10月垃圾债价格都出现上涨让机构投资者获利不小，但今年10月垃圾债价格大跌1.8%导致他们出现损失，令他们倍感警觉，纷纷意识到美国经济增速放缓预期与美联储加息正对垃圾债造成越来越大的负面冲击。

不过，对冲基金此举也遭到不少债券策略师反驳。

德意志银行债券策略师Jim Reid发布报告指出，对冲基金此举显得“杯弓蛇影”。尽管很多投资银行建议低配公司债，但这更多是基于公司债此前估值偏高的考量，并非担心公司债出现兑付违约问题。

Jefferies LLC货币市场资深策略师Tom Simons发布最新报告指出，尽管对冲基金普遍认为美国垃圾债会很快“崩盘”，但在美国经济仍保持增长的情况下，崩盘几率依然相当低。目前多数大型资产管理机构之所以减持公司债与垃圾债，更多是基于公司债估值偏高的考量，并非担心公司债出现兑付违约问题。除非美国公司债(包括垃圾债)陆续出现展期，才会让这些资管机构开始警惕垃圾债市场即将出现系统性风险。

“但我们不会因此掉以轻心，只要资金还在陆续流出垃圾债，这个市场随时都会引发崩盘隐患。”张刚指出。因此他们还加仓芝加哥期权交易所VIX恐慌指数看涨期权与三倍看跌美国垃圾债的期权产品，对尚未出清的垃圾债头寸进行风险对冲。